武都:有个古村叫张坝(二)

时间:2020-06-19 11:15  来源:中国网   点击:

题  记

    中国非常之大,有超过4万个乡镇,其中有名有姓的古村镇超过5000个,目前涉及旅游开发的也有100个左右;中华历史久远,有超过5000年的文明史,有那么多的帝王将相,那么多的文人墨客,散落在中华大地上的明珠太多。而这些古村镇就是中华文明在这片土地留下的最灿烂的结晶,是中华历史文脉的精华所在,是人类居住生存和繁衍的存息,是文明的脉搏。

    在这大拆大建的历史时段,古村古镇为什么热起来,其实置身于城乡大变时代的每个人,心里都有一个古村古镇,这就是变化了的故乡、变化了的风景与人情世态。每个人想到故乡,那种割不断的乡愁,多少人会异常激动,多少人会热泪盈眶。陇南大山丛林里,一个文厚思深的领导,在地震灾后重建,村民搬迁新址后,调研时走进古村,发现其中蕴含的美气,就建议保留了张坝古村,这个很土气的村子,竟然火了起来,成为乡愁聚结的疏散地,趁着被古村点燃的激情去认识古村、寻找故人、探问故事、去发现我心里暗藏的古乡,还有那些乡土厚重的元素。张坝古村不经意间点燃我梦里的故乡、农耕的釉色和佛树的追忆。

农耕的釉色

    首次踏入张坝传统民居古村的时候,看到这里特有的元素,脑海里首先跳出的是两个字:“沧桑”。它是悠悠岁月中,因为烟火、灰尘、汗水,把玩者的手气,或土埋水浸,经久摩挲,甚至空气中射线的穿越,层层积淀,逐渐形成表面皮壳的釉色。大自然的风雨和居住者一辈辈日常年久的磨合,已经形成光亮的包浆,它幽光沉静,滑熟可喜,显露出一种充满时光温存的旧气,那便是农耕的釉色。

    或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,尤其对那些远古的、陈旧的包浆的物件,常常会让我陷入进一种怀旧的氛围并勾起流年况味的追忆。面对张坝古村这一群古村民居,由于没出啥名扬天下之人,好多文友感觉没写头,当然没有没有沈从文的凤凰古城那么驰名,没有矛盾的故乡乌镇那么文韵,只是一个移民演变的村落,是一些平凡农人生活之处,细细观摩那些上了釉色的木屋,踏出凹凸的石阶,石磨、碌础、瓦窑、铁匠炉子、火炕、鸡窝··这些都沉湎着古村独特魅力的人文历史、独特的故事民俗、景观气候,坐向风水,特产饮食,风土人情,都有讲不完的故事和相传千年的传说,这些物件都粘连着村子里木匠、石匠、瓦匠、铁匠、泥水匠、还有那些叫不上名堂的匠人,其实这不显眼的乡村曾经是匠人的世界,蕴含着匠人的好多规矩与礼节,老幼尊鄙、礼仪人伦和人情世态,难怪孔子言:“礼失而求诸野”,乡野里还有坚守礼节的人,琢磨起来古村是积蓄厚重的神秘庄园。

    置身于这个散漫村野的庄园里,你时常会有一种穿梭在漫长时光遂道里的感觉,一些被记忆剪碎的旧事,在一种古旧气息包绕的氛围里,让情绪陷入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而不能自拔。依山而建的庭院错落有致,布局和谐,顺山坡建的主屋地基敦实,高于两边厢房,两边厢房是二层木楼,一楼石砌厚墙,二楼厚木板套卯,主屋大气敦实、柱梁微粗,高于二层的三面的厢房,一楼厚墙稳实,二楼套卯浑然一体,栏杆稳贴牢靠,整体低调平和,与地势和谐一体,若用“温存”二字来形容,是恰到好处的,室内布局功能齐全,出入方便,感觉温暖。前面一角大门木质厚实,对山向水,吐纳山川。主屋一东房灶房边上一个后门直通后面的山坡,外面堆码柴草,方便自如。

    看着张坝古村的房子,忆起我的村庄那些房子和木匠的过往,小时各村子都有两三个手艺不同的木匠,山里人儿子成婚分户,就得有一院房子住,得提前攒木料,木头够数了,就要请木匠设计、加工木料,动土制造房子,木匠会根据家庭的实际、主人的要求、地基的大小、木料的长短粗细,决定房子的结构,是“四瓴三”还是“五瓴四”,偏刹房,还是两檐房,带小飞檐还是无檐房,这都有固定的规程和尺寸刨木制作,选个良辰吉日的早晨,炮声响起,就算是给庄里人打声招呼,随着“周公选定吉祥日,鲁班造就万年新”的对联立起,全村青壮劳力齐上阵,一坐房子的架构就树立起来。然后砌墙盖顶,房子就成型。那时候我就问大人,周公是谁?明明是董家木匠造的为什么说成鲁班造的?大人也说的含含糊糊。后来才知道,周公、鲁班这两个人是“礼乐治世”和“修造之祖”的历史大人物。煌煌华夏,周公制定天理即创礼仪程式,鲁班务实地把天理贯彻于实践。周公提出了各方面的带根本性典章制度,把家族和国家融合在一起,把政治和伦理融合在一起,这一制度的形成对中国社会等级分别和礼仪治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。鲁班,又名公输班,鲁国人,是战国初期的著名的木匠,手艺高超,由于他的土木活做的技巧惊人,被后世尊为土木建造的鼻祖。

    传统的木匠是个全才,除了懂得房子的几何结构,还得懂一些风水地理,懂得易经、数理、八卦。大凡堂桌、桌凳、婚床、房舍构件等,皆有个规矩尺寸,什么尺寸主富贵,什么尺寸主凶煞,什么尺寸是添丁,什么尺寸是发财。木头也有顺势和倒势,放置很有讲究。啥木头宜做门,啥木头不宜用棺木,都是有讲究的。中国人选择木质为主建材,木里面隐含好多道理。“天人合一”贯穿于修房造坟各种生活之中。

    走进低调质朴的庭院里,雕刻构件的残片停留在岁月深处,扇扇木门都是布满包浆的拙朴和凝重,满覆时光的履痕。徜徉在幽暗并带有一点残破的院落,品读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,或与一棵树独语,或与一朵花对话,你会忘记身后的方向。这里的一梁一瓦,都有自己气场,这些看不见的气场就如你正置身于民间的某些生活场景,屋外远处的新屋里,市井的喧嚣声此起彼伏,高速公路穿山而过,古村依然具有巨大的吸引力,你会发现这些古屋曾经存在的气场的力量如此巨大,如今却随风飘散。

    在最南边的折角处,隐藏着一轮古磨盘,是用整块巨石雕凿而成的,石质的沿边缘已被磨蚀得溜光溜光,粮槽已经有粮滴石陷的印迹,记录着悠悠岁月里,多少代人使用的物证。

    青石垒成的台阶,千人踏踩,留印深刻,石缝里的青苔和花草见缝就长,没有人为修饰的痕迹。我开始留意这石头做的东西,庙里的石碑、石台阶、石磨、石碓臼、石水缸、石猪槽,十几年前的陇南乡间,磨面要用石磨,碾场要用碌碡,碾地要用石磙子,捣蒜要用石蒜窝。石头跟人如影随形,须臾难离。石头作为生产工具,与人类厮磨了几万年,人类是带着又冰又冷的石头步入物华天宝的文明社会的。

    中国人认为泥土和树木是有生命的,用来做建筑也是有活力的,是天人的一种融合,从这个意义上说,中国木匠是中国人的小棉袄,是温暖的,有体温的,所以中国建筑都是相对低矮,贴近人,屋顶曲线优美,横向散开,错落有致的形势,让人感觉很平易亲近。每当看到这些虽然古旧,又很舒服的家具,就想起那些远去的木匠和石匠们,他们的笑颜依然在眼前,追忆而感动。

    村边还有那个久远的瓦窑、周围还堆码着沉久的破瓦,已经从窑底长出碗口粗的树来,这曾经炉火烘烘的热火之处,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大树,不是我对瓦窑有特殊的感情,已经很少引起人的注意;“瓦窑里长树”,这在冥冥之中给你透露着些什么?在这幽深的青石巷道里,触摸这些历史留下的痕迹,会让人发出思索的疑问,这布满沧桑的村庄,什么是它的载体,是时间吗?

    我的舅舅是个山村烧瓦匠人,八十年代初,他在我村子对面的一块优质土地坎上,有个烧柴的土灌窑,就地挖的型似瓮灌的火窑,地下一米左右有个台级,将干燥后的瓦胚一漩一漩垒在窑里,垒时要注意火道和烟道,然后用泥土封顶,留下出烟孔道,窑下封口,留下一个锅口大的火门。点火前的一个仪式是杀羊或杀鸡祭火。一般新窑开火是杀羊的,主要是爱去吃肉,故而爱到窑上去。舅舅跪在窑口,念念有词,亲自把鸡杀了,血滴在一沓黄纸上,提着半死的公鸡绕瓦窑转一圈,让血流一圈,把滴了血的黄纸念念有词地烧了,然后就点火了,刚开始慢火烧几天,然后加火,昼夜不停,十几天时间,就烧好了。我最不信的是都说他有几套咒经,要防他人使坏,有人念了闭火咒,他得用开火咒,有坏人念生(烧不好)瓦经,他得会念熟瓦经,不懂这些经咒,瓦就烧不熟,害火了。看来三百六十行,行行有经念。

    瓦器是人类为储存水和食物而探索发明的,有了储存器,就能离开水源较远的地方生活,有了剩余的食物能储存起来,并有了专门从事制陶的人,制陶的出现,看似一根微不足道的瓦器,却是撬开人类社会进程的一个引线。瓦与人类最显而易见的是住房了,陶器扩大生产满足后,瓦器才用在房子上,最初只是做屋脊的装饰构件,用在官宅和宗庙屋脊上,老百姓不能用也用不起,后来逐步推广的。到东周时期,官宅、宗庙、大臣、大户人家的屋顶全是瓦片了。周代是礼制很严格的朝代,瓦是很讲究级别、风格的,发展到汉代,框架己定格。看到砌脊瓦兽的房子就肯定是有功名的旺族大户了。那时再富有的人,没有职级,也不敢把滴水檐的猫头换成虎头,把屋脊上的牛换成兽的,钱在那个时代的使用是有限度的。  

    自从瓦代表礼制上了屋顶,这个社会就有了阶层、有了构架起来,有了国王、有了官员军队和监狱。慢慢的,瓦上带有了颜色,农家的土青瓦已不代表皇家,黄色红色的琉璃瓦取代了皇家的颜色。北京的紫禁城红墙黄瓦,就有帝王神圣之气,瓦型、瓦色都是国家历史和国家形态的一个部分。

    据考证,张坝古村的民居建筑是清代嘉庆时期的风格,距今已经300多年,期间多次拆建翻修,自宋代西番在张坝山顶的平坡垒石成堡,建成山寨,杨家将驱赶番人北逃,一直到元末红巾起义义军八户50余人移民镇守···那些已然远去岁月,需要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它,我无从得知。我想,那些曾经在石板路上踱出的步子,应该是不疾不徐的,步履轻轻的,就像此时我的脚步声,回响在村道身后长长的光阴中,回响在四周的墙壁上……这种悠长的宁静,可以把我身上的燥气一点点的退去。我就是从土里走出的人,人类孩童时期最伟大之处就是把土烧成瓦,然后就有了分工、有了等级、有了大气的宫殿和低微的民房。

    如今,在农村也被小楼和彩色所代替,能源结构、乡庄社会心理发生了变化,那种一片青瓦农舍,鸡犬相闻,吹烟缭绕的景象已经不再,也宣告了一种持续数千年景观的结束,蓝瓦消失,这也是我们这个乡愁时代的妙妙心音。

    村庄的东头有一个接来山泉的黑色的塑管,引来一股山泉水,清澈的流淌,下面的幽光的石头,可以看出这里是原来的山泉自流井,石头就有一种古典的气息。“改邑不改井”,房子怎样变化,都要围绕一口好井水而建,井是人类聚居最不可缺少的宝器。沿旁卵石铺就的小路,被来往担水的人踩踏,呈现出薄而光滑的圆润,在时光里静静地沉淀出一种沧桑的质感。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们,或因择地重建新房,或因外出务工,故此周围的院落均已荒废,周遭悄无生息,唯此,才会将这条经年不变的石头铺路,波澜不惊地呈现于我的视野,而未省略其内涵和历史。

    张坝古村好像一本静静的书,也是一本寂寞的书,一本孤独的书,它只是一本一个人的书,如果你的心没有安静下来,如果你没有农村的经历和农村的故乡,恐怕你很难融入其中。倘佯于这样的一个被土木民居群包围的古村里,空气中仿佛蕴含着独特的情感指向,似乎能洞悉人生的坎坷与悲欢。朝送暮接时光的匆匆,就会让人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痛感。

(作者:祁云2020年5月28日武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