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患“平等”

时间:2016-03-25 15:02  来源:中国文化联盟网   点击:

   “磨炼教育”的隐忧 
  
    说“磨炼”二字,自当先说孟子的《告子章句下》。孟子曰: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……”
    我们搞了一个“磨炼”文化背景教育,让学生去读书,专在古书籍里寻章摘句。古文里实在还有太多文彩斐然的“磨炼”章句,诸如:“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来”,“横逆困穷是锻炼豪杰的一副炉锤,能受其锻炼则身心交益,不受其锻炼则身心交损”,“一苦一乐相磨练,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;一疑一信相参勘,勘极而成知者其知始真”……中国稍有文化的人似乎都喜欢这些章句,特别是在困厄之中,在不太如意的时候,都爱用这些句子来鼓励自己、安慰自己,而不坠“青云之志”。
    从这个文化背景里,学生自然能体会老师所要说的话:人有吃苦之必要,有磨练之必要!尤其是今天的独生子女,承受了更多的关爱和更充分的教育,在个性发展上有其优势,但由于缺少“吃苦”、“磨练”的机会,不吃苦、不懂关心体贴他人、缺乏集体主义精神和合作精神,也是相当普遍的现象。一些学校逐步形成“磨炼”教育特色,给学生一个“吃苦”的机会,一个磨炼成长的机会。在磨炼中,强化了集体主义教育、艰苦奋斗精神教育、合作与竞争意识教育。
    然而,磨炼教育里也有隐忧,请看两个例子。
    其一,我手头有一本某校《磨练教育作文选编》,随手翻开,就读到这样的篇章:“ ……这校舍破败不堪,两边种满的澳大利亚杨树倒是枝繁叶茂,虽然不太高大,可能经过精心护理吧,挺精神地站在我们面前。不大的操场上只有一个不太正规的水泥乒乓球桌,也已经剥蚀了边和角。厕所是城里再也见不着了的那种‘敞坑式’的,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坑里的粪便,虽然有做卫生,却掩不住脏臭味和各种脏虫子飘飞上来。教室的窗台矮,窗门烂光了,只要愿意,轻易可以‘跨’进去,教室里并没有桌椅,据说是怕丢失和损坏,一放假,学校就集中管理起来了。老师的办公室也很简陋,细数一下,那墙上贴着不同年份的九张奖状,其他什么都没有了……应该说,刚来的那两天我什么都觉得新奇,心情是激动的,也就不觉得苦了,这几天我累了也腻了,就觉得苦,心里开始暗暗怨恨学校和老师,要我们来这么苦的地方受苦受难干什么呢?这哪里是‘磨炼’,简直是‘磨难’嘛。打地铺睡在那里时,我开始想入非非,一直盼望着出点什么事,比如打地铺睡觉而受风寒而感冒,比如被虫或者是蛇咬伤了,再比如有小偷越窗而入,偷走了我们并不值钱的东西。反正,我预计只有出了事,老师不自在了,才会草草结束我们的磨难了……”应该说,这文章写得不错,有生活,有思考,说着心里话,还有一股子灵气,行文活脱、流畅而且老练。单从文章的角度说,能读到这样的学生习作应该是欣慰,而不是隐忧。可是,你城里的学生到农村蹲一段时间,说“磨炼”、“锻炼”还行,说是“磨难”了,是不是过分了?那么,人家那些农村的孩子从小在农村,就都“苦难”了,难道只有他们天生该受苦?!就像曾经热及一时的“知青文学”里,大肆述说的就是城里的青年到农村如何如何的苦难,你不就去上那么几年吗?就苦难不堪了,就难于忍受而一心想招工上学,进城去了。这一方面说明一个客观事实,农村的确还相对贫穷,生活比较苦;另一方面却也不容忽视,那就是城里人有一种太明显的优越感,似乎他们生来就该是这世界的宠儿,农村的那一份苦,不该是他们吃的。这是一个平等意识的问题,隐忧就在这里。我们的教育者或许无力左右这种与生俱来的“不平等意识”,但我们不应该在我们的教育中忽视它,视而不见,或许可能在有意无意中还去强化这意识……这恐怕是磨炼教育中,比单纯“吃苦”、“磨炼”问题难解决得多的一个教育问题。
    其二,早些年,有一所在全国很有名气的重点中学,他们就叫“磨难教育”,而不叫“磨炼教育”,还很有创意地把“磨难”和所谓“两鞋教育”结合在一起,能忍受“磨难”,通过“磨难”考核的学生,奖励皮鞋一双,通不过的给一双草鞋。你看,在巨幅标语“吃得苦中苦,方为福中人”的氛围里,或草鞋,或皮鞋,或人下人,或人上人,直观生动,无需再大作文章而让人印象深刻。这几年,听说改为“两领教育”了,或白领或蓝领,或小康或温饱,泾渭分明;还有叫“两车教育”的,要么你这人上人,开奔驰、宝马,要么你为人下人,就踩吱吱作响的自行车……据说,教育效果极为有效,该校高考录取率一直在省内居领先地位。可是,可是,这不又是一个平等意识问题吗……我们难道应该教育我们的青年学生这样人为地来分等级吗?虽然,他们似乎也已经警醒到这个问题,在标语的提法上,改“方为人上人”为“方为福中人”,不敢直接进行“不平等教育”。可那教育行为本身,是不是够上说:那是强化不平等意识的教育呢?
    中国太需要平等意识,中国教育应该强化平等意识……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平头百姓也养出“衙内”
  
    说起一位熟人的“公子”横行一方,19岁入了狱,都喟叹,都说这熟人也实在太溺爱娇宠他了。坐中一位朋友举例道,不说别的,单说一些生活细节,就知道这“公子”的家教有问题。比如,房改时,他家交的一万多元是东借西凑而来的,可他身上穿着全是名牌,没有几个能和他比;再比如,他在学校读书期间从不洗碗,学校进行环保教育,学生食堂不再出售和使用一次性饭盒了,父亲替他送去一打打一次性饭盒,硬说是他孩子的手冬天不能沾水,要是学校不让使用,建议要雇佣洗碗临时工,家长出钱嘛。更典型的是,爷爷死的那一年,他13岁,父子去奔丧,为分回一些家什,他父亲与他亲叔伯大打出手。他自然护着父亲,和叔伯也干上了,一张口就差点儿咬下一位亲叔的耳朵,然后又去抢夺了几件不该属于他家的家什。这一残忍而又自私、小气的举动,父亲不仅没有警觉,没有教育,还大加赞赏。背着不该得的家什回来后,又四处夸耀了几年,以证明儿子“有胆气”、“不吃亏”。
    这倒是一个真实例子,可惜没有丝毫的新鲜感,我国的蒙学里早就举过许多例证,训导道:“小时偷摘瓜,长大偷宰牛。”英国的谚语也说得生动:“一只宠坏的小羊他日成为一只蛮横的大羊。”
    我本不想为此写成文章的,倒是另一位朋友的调侃有点意思。那天他是饶有兴味地和我女儿看着一大沓《梁山泊一百零八将》的卡片时,抬头插话说:“我就不明白,现在怎么连平头百姓家庭也教出‘衙内’,养出‘衙内’来了。”
    “衙内”即公子哥们,原本是指官宦人家的子弟,像《水浒》里的高俅的干儿子高衙内,关汉卿戏剧里“花花太岁称第一”的杨衙内。他们游手好闲,四处横行,干尽坏事,虽然得到各种特权的庇护,国法常常对其无可奈何,最终还是作恶自毙,没有好下场。这些人都是被官老爷和官太太宠坏的,比如高衙内因想霸占林冲夫人未成,反被林冲教训一通而病倒。高俅寻问病因,听说“衙内不害别的症,却害林冲的老婆”之后,有一段妙语:“如此,因为他浑家,怎地害他?我寻思起来,若为惜林冲一个人时,须送了我孩儿生命,却怎生是好?”他明知自己的孩子“浑”,明知害林冲是不应该的,可为了满足“孩儿”,他与陆虞候、富安密谋,草菅人命了。朋友说:“没有高俅,就没有高衙内。”此语,信然。
    到底是在泡茶闲聊,我没有去计较朋友把那熟人的“公子”类比为“衙内”合不合适,但他所联想到的“衙内”,特别是联想到“平头百姓家也出‘衙内’”,却是发人深思的。
    如今的社会制度有越来越民主的趋势,“特权”和“特权阶层”总有一天会成为历史的陈迹的,这本是好事,那种专恃特权而横行的“八旗子弟”似的“衙内”也会消失的,就像某大国总统的女儿也得去餐馆里洗碗碟一样,“衙内”会成为普通人的。可要是“普通人家里也养出‘衙内’”,他不是恃权势而横行,而是恃“体能的差异”、“修养的差异”、“个性的差异”或别的什么而横行,譬如,干脆就依恃“平等”的社会地位和人格,没有了“见官回避”、“见绅士低头”而也自己横行起来,让别人反见自己而“回避”,而“低头”,这又该是“民主”、“平等”怎样的一种悲哀呢?!
    还是那一句话:中国太需要平等意识,中国教育应该强化平等意识……应该强化的是一种科学的平等意识,科学的平等观啊!
 
    (前一篇曾与另一作品《谁教你成一名公民》合一组,以《潜思与忧患》为题发表于《中国校园文学》2000年1月号;后一篇发表于《厦门文学》2001年2月号。后被《太原日报》《家教世界》月刊、《现代教育时报》分别转载,最后合为一组被《福建劳动和社会保障》月刊2002年6月号推介)
 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《今日文艺报》总第60期第三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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